闻学堂讲座回顾 | 古代四大技术奇迹及其启示
时间：2019-10-27
地点：同济大学闻学堂
主讲人：江晓源
介绍：
10月27日，望道讲读会特邀上海交通大学讲席教授江晓原做客闻学堂，以《古代中国四大技术奇迹及其启示》为题带来了一场题材新颖、内容详实的讲座。本次讲座由上海市社会科学界联合会、上海人民出版社主办，闻学堂承办，上海东方青年学社、同济大学党委宣传部以及同济大学图书馆协办。
讲座中，江教授新选择了古代中国的四项技术奇迹，进行新的解读。这四项技术奇迹区别于“四大发明”，它们或者还未得到充分关注，或者在公众中存在颇多误解。它们按照从小到大、由简单至复杂的顺序依次为越王勾践剑、交子、火药、钓鱼城。
围绕着这样一件兵器，也有许多“谜团”，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便是剑身上菱形纹饰之谜。这些菱形纹饰有防锈蚀的作用，然而现代团队不论是按照古代技术还是使用现代“先进”的技术，都无法重现这样一把举世无双的利剑。
为何更加“落后”的古人可达到此技术而“先进”的现代科技却反而不可？这区别于其它仅仅是文献记载但无实物的古代科技，对现代科技提出严峻挑战。这是否意味着越国铸剑师掌握着某种神秘工艺？我们不得而知。但不可否认的是，越国铸剑师掌握某些现代并不掌握的技术。
交子的产生并非是毫无征兆的，对其进行回溯，我们不难发现，交子是唐代飞钱自然的发展——由信用汇兑的凭证到纸币。
然而横向比较，我们会发现，交子在国际上却是“突兀”的、“过于先进”的——交子于公元1023年首次发行，而公元1696年（交子发行670多年之后），牛顿出任造币厂督办，而那时英国竟还不知道纸币为何物！
同时，宋朝竟已有了“银行准备金”概念，其银行准备金率是28.65%。
此外，正如当代有制假造假团伙，伪钞制造犯罪团伙也在南宋就有了成熟的发展。在朱熹文集中就有一段对于伪钞罪案的记载——某任台州太守招有制伪前科的罪犯来为其制造伪钞，以满足其贪欲。江教授笑称其情节跌宕程度堪比当代电视剧。而为了防止造假，防伪手段如使用特殊纸张印刷交子等也应运而生。
在此部分中，江教授首先指出，当下网络上有许多似是而非的说法。譬如有人指出，现在国际上使用的是黄色炸药，而非中国发明的黑火药，想以此否认中国的黑火药对于世界历史发展的影响；还有人提出，火药发明之后，西方使用火药进行战争，主导霸权，而中国人只用火药做鞭炮焰火，可见中国人不懂得“物尽其用”。为澄清此类说法，江教授从三个方面展开了论证：
一是，火药和燃烧剂的区别。燃烧剂燃烧时需要外界供氧，而火药不需。由此我们可以知道，“希腊火”、“海之火”是燃烧剂而非火药。
二是，黑火药和黄色炸药的出现时间先后，这涉及到火药发明优先权的问题。江教授指出，黑火药的产生可能来自丹房的“爆炸事故”，具体产生时间未知，但1044年《武经总要》中出现了火药的配方，火器作为北宋军队的武器，可见此时黑火药已经很成熟。而被发明于1771年的黄色炸药最初是作为燃料被使用的，直到1885年才由法国人首先将其作为炮弹填充料。
除黄色炸药外的“印度起源说”与“培根说”，都不仅未取得学术界的普遍认同，也在时间上晚于黑火药的发明。同时，马克思的名言“火药将骑士的城堡炸得粉碎”也产生于1885年之前——不可否认的，是中国的黑火药改变了世界历史。
江教授首先提问——什么才是衡量一座要塞优秀与否的标准？如果说“自建成之初从未被攻陷”是一项重要指标的话，那么毫无疑问的，钓鱼城堪称“要塞史上的奇迹”。
自余玠出任四川安抚制置使，冉氏兄弟设计修建钓鱼城始，至忽必烈下令对钓鱼城“秋毫无犯”，在宋末帝死前一个月达成和平终战终，钓鱼城坚守37年，始终未被攻陷。蒙古大汗和蒙军统帅命丧城下；蒙哥大汗被城中火炮击伤，回营而死，元军被迫北撤，更是使得南宋暂时转危为安。钓鱼城，可谓沧海横流中的中流砥柱。
那么，钓鱼城究竟缘何如此神奇，它又有哪些不同于其它要塞之处呢？
江教授指出，钓鱼城选址奇妙，建筑独特。它利用山势筑城，构成要塞，让嘉陵江河套成为天然护城河，总面积达380余万平方米（梵蒂冈总共面积的八倍多）——这对要塞而言，是颇为庞大的体量，往往不利防守。但钓鱼城位于陡峭山体顶部；城中有天然水源，还可耕种；有三层防御体系，外层陷落也可被轻易夺回（事实上，它也确实曾被攻破外城，但又被宋军反击夺回）。
更令人惊叹的是，钓鱼城的城南城北各有一个水军码头，还有延伸到江心的“一字城”，可调兵掩护水军码头，控制嘉陵江。在37年守城战中，一字城也起到了重要的物资补充作用。
此外，由于钓鱼城三面有嘉陵江保护，只能从东面陆路仰攻，宋军的火炮技术就在守城在发挥了很大优势。除了炮筒短粗的大炮可进行近距离攻击外，近年在钓鱼城发现的“铁火雷”（手雷），也在对敌军地道挖掘的防御方面起到了重大作用。
这几方面的综合，使得钓鱼城直到1276年仍能向外（可见钓鱼城并不只是“死守孤城”）出击收复失地。而在元朝已平定中国全境的1279年，钓鱼城仍在宋朝军民的坚守下伫立于嘉陵江畔。
在介绍了“四大技术奇迹”后，江教授也谈了由此带来的几点启示： 一是，古人的某些工艺我们迄今仍未掌握。这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破除现代人的“优越感”。同时，古人的科学思想与现代的差异，很难以现代“科学常识”去解读；
二是，中国人的金融思想源远流长。这对于中国当下的经济发展也有启示作用；
三是，中国人发明的火药确实改变了历史。对于观念的澄清，也关涉到我们对“四大发明”乃至更多的古代科技的态度——不论好坏、“先进”或“落后”，我们都应当实事求是，而非一味地肯定或否定；
四是，中国历史上也有惊人的战争技艺。钓鱼城的“奇迹”，与我们对于宋朝的传统印象是有极大反差的，这就起到重构历史图像的作用。不过，这并不是说要非常主观武断地去以新图像取代旧图像，而是提醒我们，对于旧图像可以进行再度审视，对于历史图像的建构也应当进行反思。
此外，这些技术奇迹还能让我们对技术创新获得更深的理解。
在江教授的讲解告一段落后，现场热情的听众也提出了许多高质量的问题，这些问题不仅有关于古代技术奇迹，也延伸至对于今日技术发明的思考。江教授对于提问一一解答，也在回答中指出，我们对科学和技术应当有新的看法和认识；对科学与技术的关系应当有思考，技术并不一定是在科学理论的支撑下才能产生的（历史上就有许多“反例”，如欧洲大教堂的穹顶、都江堰的建造）；技术是工具，是对于幸福的追寻，我们不能把自身的权利让渡给算法与数据，进而丧失自我——也是在这种意义上，对人工智能必须保持警惕。
最后，江教授还特别强调了在不同历史时期看待同一历史，再提古代中国“技术奇迹”的意义——在中国再次焕发活力的今天，这并非“意淫”或是“以此救中国”的企图。技术是不断发展、不断更新的，比起沉溺过去，当下的创新自然是更重要的，但与此同时，如何去审视、面对过去，是一个永远都需要思考的问题。
本期文字 | 王美绘
本期摄影 | 薛泽鑫
本期编辑 | 朱颖涵
图片部分源自网络（侵删）
10月27日，望道讲读会特邀上海交通大学讲席教授江晓原做客闻学堂，以《古代中国四大技术奇迹及其启示》为题带来了一场题材新颖、内容详实的讲座。本次讲座由上海市社会科学界联合会、上海人民出版社主办，闻学堂承办，上海东方青年学社、同济大学党委宣传部以及同济大学图书馆协办。
讲座中，江教授新选择了古代中国的四项技术奇迹，进行新的解读。这四项技术奇迹区别于“四大发明”，它们或者还未得到充分关注，或者在公众中存在颇多误解。它们按照从小到大、由简单至复杂的顺序依次为越王勾践剑、交子、火药、钓鱼城。
1.越王勾践剑 ——冶金史圈子里的“严峻挑战”
围绕着这样一件兵器，也有许多“谜团”，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便是剑身上菱形纹饰之谜。这些菱形纹饰有防锈蚀的作用，然而现代团队不论是按照古代技术还是使用现代“先进”的技术，都无法重现这样一把举世无双的利剑。
为何更加“落后”的古人可达到此技术而“先进”的现代科技却反而不可？这区别于其它仅仅是文献记载但无实物的古代科技，对现代科技提出严峻挑战。这是否意味着越国铸剑师掌握着某种神秘工艺？我们不得而知。但不可否认的是，越国铸剑师掌握某些现代并不掌握的技术。
2. 交子 ——中国的金融创新
交子的产生并非是毫无征兆的，对其进行回溯，我们不难发现，交子是唐代飞钱自然的发展——由信用汇兑的凭证到纸币。
然而横向比较，我们会发现，交子在国际上却是“突兀”的、“过于先进”的——交子于公元1023年首次发行，而公元1696年（交子发行670多年之后），牛顿出任造币厂督办，而那时英国竟还不知道纸币为何物！
同时，宋朝竟已有了“银行准备金”概念，其银行准备金率是28.65%。
此外，正如当代有制假造假团伙，伪钞制造犯罪团伙也在南宋就有了成熟的发展。在朱熹文集中就有一段对于伪钞罪案的记载——某任台州太守招有制伪前科的罪犯来为其制造伪钞，以满足其贪欲。江教授笑称其情节跌宕程度堪比当代电视剧。而为了防止造假，防伪手段如使用特殊纸张印刷交子等也应运而生。
3.火药·黑火药·黄色炸药——中国对历史的改变
在此部分中，江教授首先指出，当下网络上有许多似是而非的说法。譬如有人指出，现在国际上使用的是黄色炸药，而非中国发明的黑火药，想以此否认中国的黑火药对于世界历史发展的影响；还有人提出，火药发明之后，西方使用火药进行战争，主导霸权，而中国人只用火药做鞭炮焰火，可见中国人不懂得“物尽其用”。为澄清此类说法，江教授从三个方面展开了论证：
一是，火药和燃烧剂的区别。燃烧剂燃烧时需要外界供氧，而火药不需。由此我们可以知道，“希腊火”、“海之火”是燃烧剂而非火药。
二是，黑火药和黄色炸药的出现时间先后，这涉及到火药发明优先权的问题。江教授指出，黑火药的产生可能来自丹房的“爆炸事故”，具体产生时间未知，但1044年《武经总要》中出现了火药的配方，火器作为北宋军队的武器，可见此时黑火药已经很成熟。而被发明于1771年的黄色炸药最初是作为燃料被使用的，直到1885年才由法国人首先将其作为炮弹填充料。
除黄色炸药外的“印度起源说”与“培根说”，都不仅未取得学术界的普遍认同，也在时间上晚于黑火药的发明。同时，马克思的名言“火药将骑士的城堡炸得粉碎”也产生于1885年之前——不可否认的，是中国的黑火药改变了世界历史。
而第三点，关于中国人是否只用火药做鞭炮焰火的质疑，在《武经总要》的证据面前也不攻自破。
除此之外，中国的黑火药还有一段西传的历史。据恩格斯的考证，这条西传之路由中国起，途径印度、阿拉伯，最后到达欧洲。
4.钓鱼城 ——要塞史上的奇迹
江教授首先提问——什么才是衡量一座要塞优秀与否的标准？如果说“自建成之初从未被攻陷”是一项重要指标的话，那么毫无疑问的，钓鱼城堪称“要塞史上的奇迹”。
自余玠出任四川安抚制置使，冉氏兄弟设计修建钓鱼城始，至忽必烈下令对钓鱼城“秋毫无犯”，在宋末帝死前一个月达成和平终战终，钓鱼城坚守37年，始终未被攻陷。蒙古大汗和蒙军统帅命丧城下；蒙哥大汗被城中火炮击伤，回营而死，元军被迫北撤，更是使得南宋暂时转危为安。钓鱼城，可谓沧海横流中的中流砥柱。
那么，钓鱼城究竟缘何如此神奇，它又有哪些不同于其它要塞之处呢？
江教授指出，钓鱼城选址奇妙，建筑独特。它利用山势筑城，构成要塞，让嘉陵江河套成为天然护城河，总面积达380余万平方米（梵蒂冈总共面积的八倍多）——这对要塞而言，是颇为庞大的体量，往往不利防守。但钓鱼城位于陡峭山体顶部；城中有天然水源，还可耕种；有三层防御体系，外层陷落也可被轻易夺回（事实上，它也确实曾被攻破外城，但又被宋军反击夺回）。
更令人惊叹的是，钓鱼城的城南城北各有一个水军码头，还有延伸到江心的“一字城”，可调兵掩护水军码头，控制嘉陵江。在37年守城战中，一字城也起到了重要的物资补充作用。
此外，由于钓鱼城三面有嘉陵江保护，只能从东面陆路仰攻，宋军的火炮技术就在守城在发挥了很大优势。除了炮筒短粗的大炮可进行近距离攻击外，近年在钓鱼城发现的“铁火雷”（手雷），也在对敌军地道挖掘的防御方面起到了重大作用。
这几方面的综合，使得钓鱼城直到1276年仍能向外（可见钓鱼城并不只是“死守孤城”）出击收复失地。而在元朝已平定中国全境的1279年，钓鱼城仍在宋朝军民的坚守下伫立于嘉陵江畔。
四大技术奇迹的启示
在介绍了“四大技术奇迹”后，江教授也谈了由此带来的几点启示： 一是，古人的某些工艺我们迄今仍未掌握。这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破除现代人的“优越感”。同时，古人的科学思想与现代的差异，很难以现代“科学常识”去解读；
二是，中国人的金融思想源远流长。这对于中国当下的经济发展也有启示作用；
三是，中国人发明的火药确实改变了历史。对于观念的澄清，也关涉到我们对“四大发明”乃至更多的古代科技的态度——不论好坏、“先进”或“落后”，我们都应当实事求是，而非一味地肯定或否定；
四是，中国历史上也有惊人的战争技艺。钓鱼城的“奇迹”，与我们对于宋朝的传统印象是有极大反差的，这就起到重构历史图像的作用。不过，这并不是说要非常主观武断地去以新图像取代旧图像，而是提醒我们，对于旧图像可以进行再度审视，对于历史图像的建构也应当进行反思。
此外，这些技术奇迹还能让我们对技术创新获得更深的理解。
在江教授的讲解告一段落后，现场热情的听众也提出了许多高质量的问题，这些问题不仅有关于古代技术奇迹，也延伸至对于今日技术发明的思考。江教授对于提问一一解答，也在回答中指出，我们对科学和技术应当有新的看法和认识；对科学与技术的关系应当有思考，技术并不一定是在科学理论的支撑下才能产生的（历史上就有许多“反例”，如欧洲大教堂的穹顶、都江堰的建造）；技术是工具，是对于幸福的追寻，我们不能把自身的权利让渡给算法与数据，进而丧失自我——也是在这种意义上，对人工智能必须保持警惕。
最后，江教授还特别强调了在不同历史时期看待同一历史，再提古代中国“技术奇迹”的意义——在中国再次焕发活力的今天，这并非“意淫”或是“以此救中国”的企图。技术是不断发展、不断更新的，比起沉溺过去，当下的创新自然是更重要的，但与此同时，如何去审视、面对过去，是一个永远都需要思考的问题。
本期文字 | 王美绘
本期摄影 | 薛泽鑫
本期编辑 | 朱颖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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